与周夫人（从此款段出都，不复再踏软红）

榜发，又落孙山①。从此款段②出都，不复再踏软红③，与群儿争道旁苦李④矣。拟迂道⑤金陵，一谒云汀督部，即便还家。此次买得农书甚多，颇足供探讨。他日归时，与吾夫人闭门伏读，实地考验，著为一书，以诏农圃⑥，虽长为乡人以没世，亦足乐也。君能为孟德曜⑦，吾岂不如仲长统⑧乎？

会试成绩公布，我再次落榜。从今以后慢慢骑马离开都城，再也不会来到京城（参加会试），与群儿争抢道路旁的苦李了。我准备南下绕道江宁，拜见两江总督陶澍之后便返家。这次我买了不少农书，足够我们探讨交流了。等我到家后，将与夫人您一起闭门读书，实地考察，并将我从事农耕的经历写成一本书，向乡邻传授农耕方面的经验技术，即便一辈子当个农夫隐居乡下，我也觉得很满足很快乐。（既然）夫人您像梁鸿的妻子孟光一样贤德，我难道比不上仲长统吗？落孙山：指考试或选拔未被录取，也作“名落孙山”。款段：马行迟缓的样子。软红：繁华的都市。道旁苦李：原指路边的苦李，走过的人不摘取。比喻被人所弃、无用的事物或人。这里指左宗棠心灰意冷，从此产生绝意仕进的念头。迂道：绕道。农圃：耕稼，农耕。孟德曜：东汉梁鸿妻孟光，字德曜。夫妇耕织于霸陵山中。后随鸿至吴地，鸿贫困为人佣工，归家，德曜每为具食，举案齐眉，恭敬尽礼。仲长统：字公理，汉山阳郡高平（今山东邹城西南）人。东汉末年哲学家、政论家。仲长统从小聪颖好学，博览群书，长于文辞。二十余岁时，便游学青、徐、并、冀州之间。仲长统才华过人，但性卓异、豪爽，洒脱不拘，敢直言，不矜小节，默语无常，时人称为狂生。凡州郡召他为官，都称疾不就。

榜上无名后怎么办？左宗棠没有一蹶不振或恨恨不已，而是平静地向夫人表明绝意仕进、回乡务农和诗书唱和的意愿，想专注于自己喜欢做的事情，甚至一反流俗地认为读书人朝思暮想的金榜题名是“道旁苦李”。若无贤内助周夫人的通情达理，左宗棠不会有这么豁达的胸襟。可见，家人对落榜者或失意者的理解与支持，是多么重要而宝贵的力量。

道光二十一年

与周夫人（谈教育之法与读书之乐）

少云①天资仅中才耳，而颇纯正②。近来师弟之情愈加深厚。若在寻常富贵之家，得此佳子弟③，便不患箕裘④弗继矣。而吾独以为文毅名臣，则子弟必当有异于凡庸，固⑤不但⑥纡⑦金紫⑧、守田庐⑨，不足谓继志叙事⑩也。故吾所以教之者，先以义理?正其心，继以经济?廓其志?，至文章之工拙?、科名之得失，非所急也。

吾在此所最快意者，以第中藏书至富，因得饱读国朝宪章?掌故?有用之书。自海上事起?，凡唐宋以来史传、别录、说部?及本朝志乘?记载，官私各书，凡有关系海国故事者，无不涉历及之，颇能知其梗概，道其原委?，此亦有益之大者。

少云（陶桄）仅仅只有中等人的天赋，但天性纯良。近年来，师父与弟子的感情越来越深厚。如果是在普通的富贵人家，能有这样优秀的年轻后辈，便无需担心先祖的功业无人继承。但我却认为，陶文毅公（澍）作为一代名臣，他的子弟必当不同于凡夫庸人，当然不只是做大官、能够以淡泊的心态安守田舍家业，（这些）还算不上真正做到继承父亲的志向来言事理政。所以，我先教他义理之学以端正他的心性，然后悉心教他经世济民的治国才干扩充他的志向，至于文章的优劣、科举功名的得失，并不是当下迫切的事情。

我在这里感到最称心如意的事，便是陶府的藏书极为丰富，我因此得以饱览国家典章制度和各种遗闻轶事等经世致用书籍。自从沿海战事（鸦片战争）爆发以来，凡是唐宋以来的史传、别录、小说、笔记和杂著一类的书籍和本朝的地方志等官修与私修的各种书籍，凡是与海上各国有关的叙述，无不一一涉猎，所以颇能了解这些书的大概，能说出其间的来龙去脉，这些都是非常有益的学习。少云：指陶澍的儿子陶桄，左宗棠的大女婿，其妻子为左孝瑜。纯正：纯洁淳正。子弟：即子与弟，指子侄辈，对父兄而言，泛指年轻后辈。箕裘（jī qiú）：父亲的技艺或事业，比喻先祖的事业。箕，扬米去糠的器具或畚箕等竹器。裘，皮衣。箕裘原指由易而难、有秩序的学习方式，出自《礼记·学记》：“良冶之子必学为裘，良弓之子必学为箕。”固：当然，诚然。不但：不仅，不只是。纡（yū）：系、结。金紫：指“金印紫绶”，借指高官厚爵。唐宋后指金鱼袋及紫衣，唐宋的官服和佩饰。后也用来指代贵官。田庐：田中的庐舍，泛指农舍。继志叙事：继承先哲的志向来言事理政。继，继承。志，志向。叙，叙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