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但凡志得意满的皇帝，都好大喜功。梁武帝萧衍自信已经将江南治理得“国泰民安”了，唯一的遗憾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中原的子民还生活在“水深火热”之中。

太清元年（547年）正月，萧衍做了一个梦，梦见中原州郡长官献地投降，朝野称贺。醒来后，他把梦告诉了大臣，说：“我难得做梦，做了梦必有事实。”善于奉承拍马的朱异马上说：“恭贺陛下，这是天下一统的预兆。”萧衍觉得很有道理，更迫切地希望把中原纳入梁朝的版图。

巧了！第二个月，东魏的河南藩镇将领侯景派人到建康，声称与高澄有怨，愿献出河南十三州降梁。侯景对萧衍信誓旦旦地说：“黄河以南，皆臣所职，（纳土归降）易如反掌。”

侯景只说了部分事实，更深层的内容他没有说明。他的确是和高澄不和，但君臣矛盾不至于让他投身他人麾下。侯景归降南梁只是一个幌子，掩盖他试图借助外力与东魏抗衡、方便自己割据称王的狼子野心。

侯景在之前的章节中频繁出现过。他是怀朔镇的羯族人，年轻时就和高欢混在了一起。六镇起义时，侯景先投尔朱荣麾下，是尔朱荣的先锋大将，曾经擒拿过葛荣。尔朱荣败后，侯景投入高欢部下。在高欢阵营中，侯景始终是个另类。不单单因为他的民族（高欢阵营绝大多数人不是鲜卑人就是汉族人），更因为侯景平时总是离群独处，喜欢用他那双狡黠的、四处乱转的小眼睛凶狠地打量同僚。加上侯景身材矮小、相貌丑陋，同僚们都不爱搭理他。在心底深处，侯景不甘屈居人下，自立为王。高欢是一代枭雄，能够镇住侯景，加上高欢的事业蒸蒸日上，给侯景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，所以侯景在高欢时期规规矩矩，屡立战功。

高欢末期，政务大多委托长子高澄处理。侯景对专权的高澄很轻视，直呼他“鲜卑小儿”。一次，他对司马子如说：“高王在，我不敢有异心。高王一旦不在了，我不能和鲜卑小儿共事！”司马子如也出身怀朔镇，是和高欢、侯景交往几十年的老伙计了。他连忙捂住侯景的嘴，不让他继续说下去。从河桥-邙山之战开始，侯景就统率十万大军驻扎河南，控制着东到山东、西到河南西境、北到黄河、西到淮河的广大区域，约占东魏领土的三分之一，具备割据称雄的实力。侯景难免蠢蠢欲动起来。而高澄的专横、猜忌则加剧了侯景的叛离。

高澄上台后，为了打击他人、树立权威，重用崔季舒、崔暹监视皇帝和百官，弹劾对高澄不满、不敬的人。高澄指使亲信弹劾了司马子如、咸阳王元坦、孙腾、高隆之等许多大臣，许多人被降职、罢官、削爵。司马子如在高欢当权时显赫一时，如今也被高澄关进监牢。他之前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，害怕性命不保，吓得一夜白头。高欢知道后，给高澄写条子说：“司马令，我之故旧，汝宜宽之。”高澄不得不遵照父亲的命令放过司马子如，可又不好好放。他在大街上陈列武士，摆出一副动大刑的阵势，然后把司马子如押到面前。司马子如吓得都要瘫倒在地了，当武士脱下他的刑具时还以为要被杀头了，结果高澄轻描淡写地把他无罪释放了。侯景也在高澄的“修理名单”里面，也被人弹劾过。这就恶化了两人的关系。

高澄整治侯景除了个性使然外，还有削弱地方势力，巩固对河南统治的考虑在内。高欢病危之时，高澄担心父亲死后无人可以镇住侯景，就假冒父亲的名义，写信召侯景来晋阳杀掉。但是病重的高欢忘记告诉儿子，侯景曾经和自己有过约定，为了保密，两人的书信都在信封背后涂上暗号。高澄不知道这个约定，侯景一接到书信，就知道就假的。联想到高欢病重的消息，侯景断定高澄是对自己动了杀心。他想不反都不行了！

侯景决心与高澄刀兵相向。他管辖的河南地区，处在高澄、西魏和南梁三方的包围之中。为了保证自己在和高澄作战时西魏和南梁不会趁机进攻自己，也为了多两个同盟军，侯景分别向南梁和西魏两国称臣，宣布“归降”。

侯景带着十万大军、数百里土地，宣布归降南梁。这一大笔飞来横财，把萧衍的脑袋撞得云里雾里的，都不敢相信是真的。冥冥之中，他怀疑侯景归降的真实意图。萧衍召集大臣讨论，说：“我国家金瓯无缺，现在侯景献地，到底是好是坏？万一有点意外，悔之何及？”有一些大臣也反对贸然接纳侯景，因为南梁和东魏保持了十多年的和平，如果接纳侯景必将在两国之间重开战火，胜负难料。当时，高澄也派使者来到南梁都城建康，重申了“发展两国友好关系”的愿望，提醒南梁不要干涉东魏的“内政”。

朱异揣摩萧衍贪心中原的土地和人口、内心倾向于受降，就顺着萧衍的意思说：“若拒绝侯景，恐怕之后再没有人愿意归降了，愿陛下无疑。”萧衍于是驱逐东魏使者，封侯景为大将军、河南王，接受侯景归降。他派大将羊鸦仁领兵三万运粮接济侯景——南方安定了几十年，粮草丰富，而河南当了几十年战场，侯景的后勤空虚。

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