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太戊之时,桑榖生庭,惧而修德,怪消殷兴。荧惑守心,宋以为灾,景公下从瞽史之言,而荧惑退舍,景公延年。夫修德于身而感异类,言发于口而通神明,臣以愚蔽,误忝近署,不能翼宣仁泽以感灵祇,仰惭俯愧,无所投处。退伏思惟,荧惑桑谷之异,天示二主,至如他余锱介之妖,近是门庭小神所为,验之天地,无有他变,而征祥符瑞前后屡臻,明珠既觌,白雀继见,万亿之祚,实灵所挺,以九域为宅,天下为家,不与编户之民转徙同也。又今之宫室,先帝所营,卜土立基,非为不祥。又杨市土地与宫连接,若大功毕竟,舆驾迁住,门行之神,皆当转移,犹恐长久未必胜旧。屡迁不可,留则有嫌,此乃愚臣所以夙夜为忧灼也。臣省《月令》,季夏之月,不可以兴土功,不可以会诸侯,不可以起兵动众,举大事必有大殃。今虽诸侯不会,诸侯之军与会无异。六月戊已,土行正王,既不可犯,加又农月,时不可失。昔鲁隐公夏城中丘,《春秋》书之,垂为后戒。今筑宫为长世之洪基,而犯天地之大禁,袭《春秋》之所书,废敬授之上务,臣以愚管,窃所未安。
昔日殷帝太戊时代,在宫廷的院内长出了桑树榖树,太戊警觉而修明君王之德,这种不好的征兆消失而殷朝兴盛起来。宋景公时火星占住心星的位置,宋国认为将有灾祸,景公屈身听从史官的劝告崇尚德义,火星退避,景公长寿。修明自身的道德就能感动异类,忠言出口就能通达神明。臣资质愚钝蒙蔽而充数作为近官,没有能够帮助宣扬皇上的仁泽来感动天地神灵,俯仰惭愧,无地自容。退身而低头思考,火星桑树榖树之类的异怪,是上天警示二位帝王的,至于其他细小的异常现象,大概就是百姓家中供奉的小神兴起的,放到天地中验证,没什么大变化。然而吉凶征兆前后多次发生,比如明珠显露于世,白雀相继出现,则说明亿万年的国运,确实是由神灵主宰的。帝王以国土为房屋,以天下为家业,他迁移的行为与普通百姓轻易地流转迁移是不相同的。加上现在的宫室,是先帝时营建的,经过占卜才奠定屋基,并不是不吉祥。同时,杨市的土地与宫殿相连,如果新的宫殿建成,皇帝大驾迁往居住,那么众多的门神、行业神,都应转移过去,恐怕想要长久保存,就未必胜过故旧的处所。多次迁不合适,留在原来的地方就会产生疑忌,这是愚臣日夜忧虑焦灼的原因啊。我省察《月令》,农历六月不可以大兴建筑,不可以大会诸侯,不可以兴师动众,举大事一定会遭受大灾祸。如今虽说并没有大会诸侯,但是集合诸侯的军队都来建宫殿与大会诸侯也就没有两样。农历六月间,土德正旺,本已不可侵犯,加上又是农事繁忙月份,农时不可错过。昔日鲁隐公于夏季在中丘筑城,《春秋》记载下来,传示后人引以为戒。今日建筑宫殿为的是万世大业,却冒犯天地的大禁,沿袭《春秋》上所批评的事情,废弃了恭敬地劝勉人民致力于耕作的头等大事,以我个人愚昧狭小的见解,私下实在心怀不安。
又恐所召离民,或有不至,讨之则废役兴事,不讨则日月滋蔓。若悉并到,大众聚会,希无疾病。且人心安则念善,苦则怨叛。江南精兵,北土所难,欲以十卒当东一人。天下未定,深可忧惜之。如此宫成,死叛五千,则北军之众更增五万,若到万人,则倍益十万,病者有死亡之损,叛者传不善之语,此乃大敌所以欢喜也。今当角力中原,以定强弱,正于际会,彼益我损,加以劳困,此乃雄夫智士所以深忧。
又担心所征召的流民,有些人会不来,讨伐他们则误了建造并引起事端,不讨伐那么这种抗拒行为会越发滋长蔓延。如果全都来到,大众聚集到一起,少有不发生传染病的。况且,人心安定时能想到要亲切友善,受劳苦则会怨恨反叛。我国精兵,是北边的敌国难以对付的,他们预备用十个士兵来抵挡我们一个士兵。天下还没有安定,兵力是值得深深地挂怀和珍惜的。如果宫殿建成后,士卒却因劳累死亡或叛逃而损失五千人,那么北边的敌军就等于增长了五万;如果我们损失一万人,敌军等于增长了十万人。生病的人有因死亡而损失,叛逃的人传播不利于我国的言论,这是强敌最感到高兴的啊。当今以力量与中原争夺,以定强弱,正值关键时刻,敌人得到加强,我们蒙受损失,加上疲劳困乏,这是勇武的将军、智慧的谋士所深深忧虑的。
臣闻先王治国无三年之储,曰国非其国,安宁之世戒备如此,况敌强大而忽农忘畜。今虽颇种殖,间者大水沉没,其余存者当须耘获,而长吏怖期,上方诸郡,身涉山林,尽力伐材,废农弃务,士民妻孥羸小,垦殖又薄,若有水旱则永无所获。州郡见米,当待有事,冗食之众,仰官供济。若上下空乏,运漕不供,而北敌犯疆,使周、召更生,良、平复出,不能为陛下计明矣。臣闻君明者臣忠,主圣者臣直,是以 ,昧犯天威,乞垂哀省。
臣听说前代圣王治理国家如果没有三年以上的粮食储备,就认为国家称不上国家,太平时还要这样地戒备,何况在敌方强大的形势下忽视农业、忘却积蓄呢。如今虽说庄稼也有一定的种植,近来被大水淹没,其余保留下来的还有待除草、收获。地方上的负责官员害怕耽误建造用材上缴的期限,东部各郡的官员,亲自到山林中去督促,用全部劳力去砍伐树木,废弃正当的农事和政务。吏民的妻儿瘦弱幼小,栽种稀少,如果遇上水旱灾害就永远没有收获。各州郡现存的粮食,应当防备紧急情况;众多的官吏,全在官府中吃饭。如果国库、人民都空缺,没有粮食运送供应,再遇上北边的敌军来侵,即使有周公、召公再现,张良、陈平复出,也无法为陛下谋划,这是明摆着的了。我听说君主明察那么人臣就能尽忠,君主贤圣那么人臣就能耿直,因此尽情陈述,冒犯您的神威,乞求怜爱省察。
书奏,晧不纳。后迁东观令,领右国史,覈上疏辞让,晧答曰:“得表,以东观儒林之府,常讲校文艺,处定疑难,汉时皆名学硕儒乃任其职,乞更选英贤。闻之,以卿研精坟典,博览多闻,可谓悦礼乐敦诗书者也。当飞翰骋藻,光赞时事,以越杨、班、张、蔡之畴,怪乃谦光,厚自菲薄,宜勉修所职,以迈先贤,勿复纷纷。”
书文呈递上去,孙晧不采纳。后来让华竅改任东观令,兼任右国史。华覈上奏疏推辞,孙晧答复说:“收到你呈递的奏章,认为东观是儒林学士汇集之处,经常研究校阅文献经典,排解疑难,汉代都是要知名饱学的儒士才能担任这一职务,请求你再另选一些有才学的人。听说你精通典籍,见多识广博学多才,可称得上是喜欢礼乐笃好诗书的了。应该驰笔聘辞,颂扬时政,超越杨雄、班固、张衡、蔡邕这一班人,我奇怪你这种谦退的风度,过多地自我菲薄,应当努力处理好本职事务,争取超越先贤,不要再纷纭陈述了。”
时仓廪无储,世俗滋侈,覈上疏曰:“今寇虏充斥,征伐未已,居无积年之储,出无应敌之畜,此乃有国者所宜深忧也。夫财谷所生,皆出于民,趋时务农,国之上急。而都下诸官,所掌别异,各自下调,不计民力,辄与近期。长吏畏罪,昼夜催民,委舍佃事,遑赴会日,定送到都,或蕴积不用,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时。到秋收月,督其限入,夺其播殖之时,而责其今年之税,如有逋悬,则籍没财物,故家户贫困,衣食不足。宜暂息众役,专心农桑。古人称一夫不耕,或受其饥,一女不织,或受其寒,是以先王治国,惟农是务。军兴以来,已向百载,农人废南亩之务,女工停机抒之业。推此揆之,则蔬食而长饥,薄衣而履冰者,固不少矣。臣闻主之所求于民者二,民之所望于主者三。二谓求其为己劳也,求其为已死也。三谓饥者能食之,劳者能息之,有功者能赏之。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望者,则怨心生而功不建。今帑藏不实,民劳役猥,主之二求已备,民之三望未报。且饥者不待美馔而后饱,寒者不俟狐貉而后温,为味者口之奇,文绣者身之饰也。今事多而役繁,民贫而俗奢,百工作无用之器,妇人为绮靡之饰,不勤麻枲,并绣文黼黻,转相仿效,耻独无有。兵民之家,犹复逐俗,内无儋石之储,而出有绫绮之服,至于富贾商贩之家,重以金银,奢恣尤甚。天下未平,百姓不赡,宜一生民之原,丰谷帛之业,而弃功于浮华之巧,妨日于侈靡之事,上无尊卑等级之差,下有耗财物力之损。今吏士之家,少无子女,多者三四,少者一二,通令户有一女,十万家则十万人,人织绩一岁一束,则十万束矣。使四疆之内同心戮力,数年之间,布帛必积。恣民五色,惟所服用,但禁绮绣无益之饰。且美貌者不待华采以崇好,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,五采之饰,足以丽矣。若极粉黛,穷盛服,未必无丑妇;废华采,去文绣,未必无美人也,若实如论,有之无益废之无损者,何爱而不暂禁以充府藏之急乎?此救乏之上务,富国之本业也,使管、晏复生,无以易此。汉之文、景,承平继统,天下已定,四方无虞,犹以雕文之伤农事,锦绣之害女红,开富国之利,杜饥寒之本。况今六合分乖,豺狼充路,兵不离疆,甲不解带,而可以不广生财之原,充府藏之积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