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,王衍个人的悲剧,并非玄学清谈本身的悲剧。王衍的错误全在于,他以国家宰辅的身份,扮演清谈领袖的角色,就像扮老生的演员跑上台去演花旦一样,演得越卖劲就显得越可笑。
客问乐令“旨不至”者,乐亦不复剖析文句,直以麈尾柄确几曰:“至不?”客曰:“至。”乐因又举麈尾曰:“若至者,那得去?”于是客乃悟服。乐辞约而旨达,皆此类。
文中的“乐令”就是乐广,他在西晋曾官至尚书令。《晋书·乐广传》中有关他生平行止的记载,除了微妙玄奥的清谈,便是不值一谈的琐事。一生没干过一件能拿得上台面的政事,生前身后却赢得了士庶的好评,史书称他不管在哪个地方,在职时好像没有什么功绩,去职后却被人们深切怀念。看来,做人倒很擅长,做事却非所长。
当然,他最擅长的拿手戏还是清谈。《世说新语·文学》篇载,卫瓘任尚书令的时候,一次偶然看见乐广与洛阳名士谈论义理,他十分惊奇地感叹道:自从何晏、王弼、嵇康等人死后,我一直担心精微的玄言将会消亡,没想到今天又能在这里听到它!于是,他便让子弟们登门拜访乐广,并把乐广誉为“人之水镜也,见之若披云雾睹青天”。把他称为人群中的一面镜子,看见他就像拨开云雾见青天一样,这种赞美简直把乐广神化了。史称卫瓘为人“明识清允”,见识高明而又处事允当,不仅文才武略一直为后人钦仰,他同时还是我国著名的书法家,书法行家说卫字“笔力惊绝”。以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,以他的明断卓识和盖世才华,卫瓘断不至于像今天那些糊涂蛋随随便便就成了别人的“粉丝”,乐广要是没有过人之处,他怎么可能如此推崇乐广呢?
对乐广推崇备至的还不只卫瓘一人。王衍与乐广在西晋同为清谈领袖,“天下言风流者,谓王、乐为称首”。可王衍人前人后总谦称自愧不如,《世说新语·赏誉》篇载:“王夷甫自叹:‘我与乐令谈,未尝不觉我言为烦。’”《晋书·王衍传》说衍“风姿详雅”“言辞清辨”,像他这样的清谈领袖还能当众放低身段,承认与乐广一起谈玄时,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说废话,我们能想象乐广清谈是何等简洁机敏。王衍这里其实涉及魏晋清谈的两种风格:简约与丰赡。简约者辞约而旨远,丰赡者雄辩而辞丽。乐广与王衍就分属两种不同的谈风。《晋阳秋》也有类似的记载,“乐广善以约言厌人心”,他清谈时善于以简约的语言,让人们获得一种精神享受,对于他所不知道的议题则“默如也”。